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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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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先知摩挲着椅臂上的一条恶魔藤蔓,表情深邃。

“而我会直接跟他对话,一对一,面对面,王对王。”

“我会去承受他的怒火。”

泰尔斯目光肃穆:

“但这部分仅仅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再需要你再插足其间,汉森勋爵。”

他带着在努恩王和凯瑟尔王身上都感受过的高傲,冷冷道:

“因为身为一个璨星,我只回答另一个璨星的问题。”

走廊里安静下来。

莫拉特回望着他,不辨情绪。

泰尔斯眯起眼睛:

“要么,你就安分守己。”

“在我跟前收起四处嗅探的鼻子,收敛你那自诩先知的异能,管住秘科的偷窥欲,少掺和这些我主动要说的谎,更少拿这种奇怪的语气来威胁我。”

沉默攫取了这场对话的掌控权。

耳边唯闻恶魔血肉的无尽窸窣,如蛇鼠躁动,又如蚊蝇食腐。

下一秒,泰尔斯面色一冷!

他突然伸手,攥住椅臂旁一根不安分的黑脉藤蔓。

整张轮椅上的恶魔血肉都剧烈抖动起来。

黑先知表情微变。

“让这该死的、吵嚷不完的玩意儿,闭,嘴。”

狱河之罪涌动,泰尔斯咬住牙齿狠狠用力,硬生生将它扯出一截,随手摔到地面。

“或者我来。”

他冷冷道。

效果立竿见影,恶魔的血肉立刻远离泰尔斯的方向,向轮椅上的其他部位“逃”去。

窸窣声消失了。

整个过程,泰尔斯都死死盯着黑先知,目光未曾移动。

莫拉特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却毫不在意地望着那截在地上挣扎、渐渐失去活性、最后化为枯枝的藤蔓。

目光深远。

几秒钟后,他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泰尔斯。

“北地之旅果然非同凡响,公爵阁下。”

“在过去,你可没这么硬气,即使主动出击,也难免忐忑仓皇,滞涩生疏。”

莫拉特眯起眼睛,既有感慨,也有惊奇:

“但是,看看你:威胁也好勒索也罢,强硬也好刺探也罢,可谓得心应手,犹如本能。”

“是什么改变了你?”

什么改变了我?

【那么仔细想一想,你成为王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还是你,还是泰尔斯吗?】

【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

泰尔斯眉头一紧,抛开快绳曾经的话。

“什么都不是。”

他直起腰,迫使自己强硬道:

“唯我生来如此。”

“而你醒悟太迟。”

莫拉特沉默了一阵。

“他们一定对你很重要,是吧,”轮椅上的老人饶有兴趣:

“那些要犯们。”

泰尔斯冷哼一声。

“省省吧,如果你又要提六年前那套‘消灭弱点’的说法,”王子回想起巴拉德室里的坦诚相对,不屑道:

“我父亲已经喋喋不休一上午了。”

黑先知没有说话,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泰尔斯望向别处,竭力忘记那些白骨之牢里的人们。

“重要的不是他们。”

“而是我自己,”他咬牙道:“我的原则,我的规矩,我的选择。”

“忠诚必有肥——咳——回报。”

星湖公爵低下头,直视莫拉特:

“而伤害我的人,必有代价。”

“你明白了吗,勋爵?”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得尤其久。

直到默默注视他的莫拉特勾起嘴角,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双腿上的藤蔓依旧在蠕动,但幅度却收敛许多。

望着对方的笑容,泰尔斯努力忍住心中的忐忑。

“别担心,公爵阁下,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黑先知把双手放上膝头,眯眼道:

“既然您开了尊口,且以身担保,那我们无论如何都会给个面子。”

那个瞬间,泰尔斯在心底松脱一口气。

“再说,十八年了。”

莫拉特轻轻敲着轮椅,似乎在安抚它,同时目光出神:

“那帮复兴宫旧人早就过时了,损害有限,翻不起大浪,我自然没必要再浪费预算,签发追缉令。”

嗯,也许一个人除外。

情报总管回过神来,咧嘴一笑:

“只是,公爵阁下,下次请给我们多点信任。”

信任?

泰尔斯皱起眉头。

“威廉姆斯毕竟不专业,”黑先知淡淡道:

“像假死这种事情,秘科也不是不能安排。”

他瞥视着泰尔斯:

“而您也不必用这副视死如归的方式,来陈情避祸?”

泰尔斯思维一僵,艰难开口:

“当然。”

黑先知一笑:

“但您父亲迟早会知道,你明白吗?”

泰尔斯一滞:

“当然。”

“那我们能继续了吗,公爵阁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轮椅的椅背(黑脉藤蔓再次向另一边逃去),把它转到正确的方向,也把莫拉特的面孔隐藏在看不见的黑暗中:

“当然。”

泰尔斯迈开脚步,他们重新向前。

“很好,您开始上道了。”莫拉特悠闲地道。

泰尔斯一动:

“什么?”

“我在秘科很久了,孩子。”

这一次,莫拉特的话带着几分唏嘘: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面前无论是谁,人人都变得谨小慎微,畏畏缩缩。”

“而至于一个心安理得毫无负担,不惮于对我说谎的人?”

不惮于对黑先知说慌的人……

泰尔斯细想着这句话。

莫拉特继续道:

“自从血色之年,先王和米迪尔王储逝世后,只有落日知晓,我的生命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了。”

他轻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摇头。

泰尔斯面色古怪。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这个凶名赫赫的情报头子的话语里感觉到了……怀念与感伤?

“所以在那之前呢?”

泰尔斯顺势问道:

“我的大伯,我的祖父,当他们站在你面前时,你们是如何相处的?”

黑先知沉默了一秒。

“像方才的您一样。”

泰尔斯脚步一滞,但他极快地调整回来。

“无论是先王还是先王储,他们从不忌惮也不顾虑在我面前说谎——即便他们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能识别他们所说的谎言。”

无尽的黑暗与冷清中,莫拉特幽幽地道:

“而您知道为什么吗?”

泰尔斯思维一顿。

艾迪二世,以及米迪尔王储……

他们从不忌惮也不顾虑,在黑先知面前说谎?

泰尔斯有些惊讶。

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凯瑟尔王在星辰墓室里讲述的两人形象,也回想起萨克埃尔在白骨之牢里提及的那位与世界为敌的君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权力。”

泰尔斯思考着道:

“因为他们有权力。”

“他们不怕你。”

“也就不在乎你知道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黑先知的后脑勺:

“而身为权力下游的臣仆,你更没有动机和必要,去揭穿他们的谎言。”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泰尔斯想起的是那个他与快绳揭穿彼此身份的夜晚。

【这与你的力量无关,泰尔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权力越大,这副锁链就锁得越紧,箍得越深,越是无法挣脱。】

【就像我们的父亲。】

“说得好!”

黑先知突兀地抚掌大笑。

他笑了好几秒,方才放缓语气。

“权力。”

“唯有权力。”

莫拉特的话里充满了感叹:

“权力不惮于说谎。”

“某种程度上,它喜欢说谎,乐于说谎,擅长说谎,它所拥有的力量唯有在谎言中才能流动起来,辨别敌我,彰显存在。”

他的语气慢慢收紧,教泰尔斯无来由地警觉起来:

“当它真正令人违背意愿与天性,让那些心觉不妥的人也开始麻木不仁,说服自我,让他们放弃追问,相信谎言的时候,它才能成为真正的权力。”

泰尔斯听得有些出神。

“皇帝的新衣,房间的大象。”

王子幽幽地道:

“他们对我们说谎,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清楚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就这样一直说谎下去,我们就这样一直假装相信他们。”

黑先知品味了一阵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不是我说的,”泰尔斯回过神来,咳嗽一声:

“而是一个女作者说的……某个来自北地的说法。”

莫拉特沉默一阵,似乎在回忆,随后否定道:

“不,北地绝对没有这样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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