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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幽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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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二世俱是神情黯淡,沉默不语。

唯有泰尔斯听得云里雾里,不得不咳嗽提醒:

“好……吧?”

“也许,殿下,”洛桑二世回过神来,笑容无奈,“也许我该见的是这位小姐。”

“好吧,”泰尔斯更不明白了,他诚实地道,“我确实听不明白。”

希莱深吸一口气,回到眼前:

“他不为复仇而来,王子,乃是为答案而来。”

“答案?”

泰尔斯越发莫名其妙:

可答案不是已经跃然纸上了吗?

洛桑二世之所以会落得今天……

“兄弟会?黑剑?血瓶帮?特恩布尔?像贝利西亚这样背叛你的人?翡翠城?老公爵?索纳子爵?利益斗争?政治倾轧?甚至是王国秘科乃至……我们璨星王室?”

听见最后一个名字,洛桑二世在凌乱的头发下露出冷厉的目光。

泰尔斯见状眼前一亮:

“所有把你害得落到这般田地的事情和因素?你想追问的答案是这些吗?所有这些身在其中的……人?”

但洛桑二世望着他,依旧淡淡冷笑。

“重要的不是人,因为‘人’微不足道。”

这一次,开口的人居然又是希莱,只见凯文迪尔的大小姐沉声呢喃道:

“真正重要的是:‘人’何以为人?‘人’为何为人?”

人何以为人,人为何为人……

泰尔斯听得一脸疑惑:

“这两句话,不是一样的吗?”

“在通用语里是一样的,但是在……的语言里,它们词性不同,”希莱叹了口气,摇摇头头,“前者,是问人凭什么而得以是人,后者,是问人做了什么才会是人。”

凭什么……

做什么……

泰尔斯听得更迷糊了。

希莱低声道:

“就像那个被……的大辩护师。”

泰尔斯反应过来:

“额,斯里曼尼?”

希莱点点头,罕见地一脸悲悯:

“你说,他是饱受折磨苦苦挣扎的时候更像人,还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时候更像人?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时候更像人,还是黑心行事损人利己的时候更像人?是向现实屈服献出良知的时候更像人,还是大限将至幡然醒悟的时候更像人?”

这番话说得洛桑二世嘴唇翕动,神情迷茫。

也说得泰尔斯云里雾里。

他不得不拍拍对方的手背,谨慎地问:

“希莱?怀娅娜?好姑娘,你还……好吗?”

希莱回过神来,摇摇头。

“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某人说的,”大小姐语焉不详,让泰尔斯疑惑不已,“也是某人‘为人处事’的……准则。”

某人?

【不只是我说的……】

泰尔斯一个激灵。

就在刚刚,他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般模糊不清:

【小六指,这更是我和你,是我们共同的准则……】

希莱微微一颤,面色苍白,咬了咬下唇。

【我的合伙人……】

下一秒,那模糊的声音消失了。

而洛桑二世依旧在沉思,看样子一无所觉。

泰尔斯心知这不是追问的时刻,他只能咽了咽喉咙,抠了抠隐隐耳鸣的耳朵,把疑惑埋进心底。

“好吧,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子转向杀手,追问道:

“如果你想知道你为何落得如斯田地,那贝利西亚应该已经把一切……”

但这一次,洛桑二世却不再讲述谜语,他痛痛快快开口:

“我有过三段人生。”

泰尔斯和希莱交换了下眼神。

只见血族杀手看向摇曳的灯火,恍惚开口:

“第一段人生,我是华金骑士的侍从,是从底层出身的预备骑士。”

意气风发,天真轻狂。

“第二段人生,我是血瓶帮杀人不眨眼,剑下不留情的可怕杀手。”

历经起落,愤世嫉俗。

“第三段人生……我是地狱归来的怪物,身受不死诅咒,诅咒该死的人。”

冷酷麻木,扭曲极端。

“多年前,因为华金的关系,我随着王驾来到翡翠城,却因为和其他侍从们的矛盾,被诬陷欺压百姓。多亏了米迪尔王储上下斡旋,以及……某位本地审判官的正直不阿,国王又宽宏大量亲自道歉,我才得以免罪。”

洛桑二世咬字清晰,不急不缓,表情更不见丝毫变化,就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双双忍住打断发问的欲望。

“但王室颜面受损,我为此良心不安,满腹歉疚,于是决心做点什么以资补偿:在之后的选将会上,我穿上了同窗侍从的盔甲,冒替了他的参赛资格。”

一切祸患,皆从此始。

血族杀手抬起头,在一团灰暗和浑浊中,重新找到过去那个清澈却坚韧的侍从。

“等等,你那位同窗就没有意见?”希莱终究是没忍住,第一个发问。

“在那桩我被诬陷的冤案里,阿克奈特也是因为我才被打伤了手,无法出战,”洛桑二世嗤笑一声,“我觉得,我也有义务为他做些什么。”

他出神道:

“就这样,我憋着一口气,咬着一股劲,一路打,一路赢,直到最后的决赛。”

泰尔斯表情一动:

“对手是,贺拉斯王子?”

洛桑二世恍惚地点点头:

“溯光之剑。”

作为骑士侍主和老师,华金原本深知自己的实力,但出发翡翠城之前,他再三叮嘱自己不能参赛,不能出风头……

从多年后的现在看来……

洛桑二世摇摇头,把不该有的回忆赶出脑海:

“但就在赛前的一天,一些有心人找到了我。”

听到这里,泰尔斯和希莱齐齐一动。

“他们向我承诺:只要我在激烈的决斗过后,漂亮地输掉比赛,让第二王子顺利胜出,以成全贺拉斯自终结塔学成归来,全胜夺魁的王室佳话……”

洛桑二世沉声道:

“那事成之后,不只有别的奖赏,他们更会帮我摆平那桩冤案的余波,包括和其他侍从们矛盾,包括穿着他人盔甲冒名顶替的事情,我和阿克奈特都不会受到惩罚,若有朝一日……他们也不会忘记我的功绩。”

希莱露出嫌恶的表情,说出泰尔斯的心声:

“毫不意外——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洛桑二世眼神痴迷,他摇了摇头:

“在那之后,另一些人也找到了我。”

他继续道:

“相比前一批人,他们更会说话,更加理直气壮,更加……大义凛然。”

洛桑二世麻木地道:

“他们告诉我,王储已立,王位早定,为了宫廷大局,为了王国安定,第二王子不宜在此时赢得冠军,更不宜在此时享受万众欢呼,赢取无边声望。”

宫廷大局……

王国安定……

“而且王储为了替我洗刷冤屈,多有操劳,而你应该知恩图报,适时回报他的恩情……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有可能的话,他们可以提供帮助,让我不妨激进一点,把比赛打得更激烈,这样就能堂而皇之地‘收不住手’,致贺拉斯重伤残疾——他们为此甚至给了我一瓶毒药。”

泰尔斯和希莱齐齐蹙眉。

致王子重伤残疾。

这就不是故意输掉比赛那么简单了。

“而这一前一后两批人……令你进退两难?”泰尔斯沉声道。

洛桑二世冷哼连连。

两批人?

或者……从始到终,这些都是一类人?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找国王?”泰尔斯忍不住道,“向他坦白,求他作主?”

洛桑二世不屑一笑。

“当詹恩和费德里科都各怀鬼胎,试图说服你如他们所愿时,殿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王子,“你又为什么不去找贤明睿智的国王陛下?求他作主?”

“我……”泰尔斯欲言又止。

“向更大的权力,或更高的强者寄以不该有的期望,寄望它们能解决问题,”希莱在一旁幽幽道,“这是谬误的第一步。”

泰尔斯忍不住问道:

“又是‘它’说的?”

希莱一颤抬头。

“那是我人生里,第一场艰难困苦的决斗,”幸好,杀手及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难的不是技艺,而是心理。”

他轻哼一声:

“没错,溯光之剑从终结之塔学成归来,他很强。”

洛桑二世目现精光:

“可也还不是那么强。”

尤其在他身边那片各怀鬼胎、阿谀奉承,硬生生把他吹成“璨星王室古往今来第一高手”的陪臣队伍中。

“五个回合,我就找到了他的必败破绽。”

说到这里,洛桑二世叹了口气:

“但那一刻,我的心乱了。”

他语气平静,可语句连珠不断,依稀可见往日挣扎:

“我真的该下手吗?该如何下手?从哪里下手?下什么手?赢得艰难还是输得漂亮?下手之后会有什么后果?王储的恩情怎么办?王子的颜面又怎么办?而国王的态度呢?老师的立场呢?身为骑士侍从,我该考量什么?大义还是正直?大局还是自我?恪守礼制还是顺从本能?”

听着这一连串的犹豫,泰尔斯突然想到希莱转述魂骨雅克的那句话:

人何以为人?

人为何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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