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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公元前5500年

两河流域农业文明遇到的最大问题, 正是因灌溉造成的土地盐碱化。看来。这个问题在公元前5500年前就已经相当严峻。
早先伊南抵达村庄的时候,曾经留意到外面的田地里都是麦茬——她潜意识里认为都是小麦,因此没放心上。
但是现在听高阶祭司说起, 村里的土地里应当已经都改种了大麦。
大麦比小麦更耐盐碱——但是这都不管用,随着土地盐碱化的加剧, 往后这些土地连大麦都种不了, 土地将会被全部抛荒, 到那时村民们就更加连哭都没有用了。
伊南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幸亏她卡到了这个时间点, 及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切尚可以挽救。
谁知身边的高阶祭司也是个只怕事情闹不大的,这时见到伊南脸孔上笑意浮现, 他突然高声怒道:“你们看她,她还笑, 还笑……”
说着,祭司们跟着高阶祭司一起转身。
高阶祭司气咻咻地说:“既然你们另有能人, 比伊南娜女神更能确保村子来年风调雨顺, 那你们又何必屈尊, 去参加什么圣婚庆典?”
“走!”高阶祭司一转身,他身上的宝蓝色长袍袍角甩出一道潇洒的弧线。其余几个祭司一起跟在他身后,转身就走。
伊南马上示意那些站在祭坛跟前的村民:“还不快去追呀?你们给了他们那么多财物!”她倒还没想到祭司们可能是欲擒故纵,只是单纯觉得拐了钱财就这么跑了好可惜。
谁知村民们谁也没动, 而是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时胖胖的哈姆提老爷冲着伊南大声哭道:“我说小姑娘啊,咱们素昧平生, 从来没见过你。可是你为啥要逮着我们这两个村子狠狠地坑啊……”
伊南:……?!
“是呀,姑娘, 你可以年轻不懂事, 但你别挡着我们——你这么一闹, 我们还得想着怎么去向祭司大人们陪不是。”旁边的村民纷纷帮腔。
“万一真惹恼了祭司大人们,明年真的欠收该怎么办!”
“是呀,奉献给祭司们几头羊,和丰收女神的庇佑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阿爸,我是不是没法儿去乌鲁克了?”几个之前“中选”的少男少女们纷纷出言相询,现场乱成一锅粥。
伊南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些村民,不应只以“愚昧”二字来评价他们。毕竟多少年来,他们的认知一直受到这些祭司们的影响和控制。
在村民们心里,一切都无关紧要,反正每年向祭司的进献不在少数,只求别得罪了祭司,为的只是千万别惹恼伊南娜女神,令他们无法获得丰收。
受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影响,一旦闹出乱子,他们有的是各种理由帮祭司们解释,却把整件事归咎于把种种内情公开的伊南身上。
伊南撇撇嘴,大声说:“空口许诺来年丰饶算什么?我今天就能教给你们怎样让土地变得不再那么咸。”
她的声音很动听,即便在嘈杂的人声中,也能让人自然而然地辨识出来
“真的假的?”
“小姑娘,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伊南可不在意这些质疑,她自管自在祭坛上坐了下来,盘腿坐下,右手撑着下巴,一面轻松地笑一面说:“你们宁可信那些不着调的祭司,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明明白白地答应你们,能帮你们解决困难的人?”
“听我把话都说清楚,再去追那些祭司,就很难吗?”
声音好听就是有优势,伊南单凭只言片语,就将在场的村人一一安抚下来。
“你……”瘦瘦长长的阿克对伊南多少有点儿好感,觉得她无情戳破的事实虽然十分扎心,但是却解释了他心头的疑惑。于是阿克大胆地问:“你得说点儿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伊南笑着说:“我之前从没有到你们这个村子来过,你们也从没见过我。”
“但是我对你们的土地有什么毛病却一清二楚。”
“你们的土地,在很多年前还是能种植小麦的,但是最近几年小麦种下去立即会枯苗,只能种大麦。”
“每年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你们的田地里都会析出白花花的盐霜,尝一尝,还会有咸味……”
伊南说的,每一件都准,每一句都戳在村民们的心坎上。
“你……你自己不会也是个种田的吧?”有人高声问,“这土地的毛病,但凡这一带种田的都知道。”
伊南笑嘻嘻地给他们看自己的双手。那一双手白净柔润,没有半个老茧,也没有半点粗糙——天底下要说有谁能种田种成这样,恐怕只有神仙。
“那你说说,怎样才能让我们的土地不再变咸?”
伊南一扬手:“你们谁能去拿两个浅陶盘来,再升两堆火,我让你们明明白白地看见。”
伊南深知,如果要居民相信土地盐碱化的解决方案,绝不能光靠巴拉巴拉的干说,一定要让他们亲眼看见。
谁知这一招“故弄玄虚”村民们还真吃。当下真的有村民跑去按照伊南说的,取来了陶盘和柴火,搭起两个简易的灶,将陶盘顿在灶上。
“我还需要你们取一罐幼发拉底河的河水,一罐你们从村里的土地上挖出来的泥土。”
伊南一副要准备动手“做法”的模样,立即有村民忙忙地把她要的东西取来了。
很快,两个浅浅的陶盘里各自盛着从田野里取来的土——不用想,那土壤盐碱化严重,送一点到口中尝尝,除了能尝到浓重的泥土之外,自然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苦咸味。
伊南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将陶罐里的幼发拉底河河水浇灌在陶盘中,浅浅的一汪,同时伸手将陶罐里泥土与水搅搅,使其成为一团混浊。
然后她将两只陶盘都顿在土灶上,在土灶里生火。
旁边的村民都闹不明白伊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绝对要比刚才那些祭司更能卖关子。
“这两块,就是你们的田地!”伊南手一挥。
村民们都傻傻地看着:我们的田地?
“刚才我用幼发拉底河的水,给你们的田地进行了灌溉。”伊南又说,“底下的灶火,能让田地里的水,像被太阳暴晒过一样,慢慢减少,土壤会慢慢变干。”
虽然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蒸发”的概念,但是太阳晒过的土地会慢慢变干燥,这件事大家还是都能联想到的。
这时陶盘已经被烧得有点儿热,而里面盛着的泥水也已经过自然沉淀,水和泥也已经渐渐分层。
伊南捡了一只陶盘,托起两只盘耳,小心地将里面澄清的水都倒了出去。
旁边的村民一起惊呼好奇,不明白为啥灌溉后的田地,竟还要有除水这一步。
伊南往这只陶盘上继续倒水,等到陶盘里的泥水再次分离,她再次将澄清的水倒出,并且将整个操作重复了两遍。
随着灶火越来越旺,很快,两边陶盘里的水就都慢慢蒸干了,依旧是两抔田里来的泥土。
伊南将陶盘取下来晾凉。
“你们谁愿意来尝一尝,然后告诉我哪一份泥土更咸一些?”伊南很爽快地把陶盘往村民面前一推。
杜头一个上前:“我来!”
“虽然我不种地,可是大伙儿种出好吃的小麦我也有口福不是?”牧羊人笑眯眯地上前,伸出双手,在两个陶盘里各自蘸了点泥土尝尝,然后果断一指其中一盘:“这个咸!”
其他村民们好奇了,眼见着伊南只是倒了几回水,竟真的能让农田里的土壤不再变咸吗?
这些都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一时间谁也顾不上伊南和大祭司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是非恩怨,一起拥上来,伸手品尝。
“喂,这不是什么点心甜糕,别吃得这么凶啊!”伊南不得不出言制止,她还不一定能完全代入眼前这些村民们对土地的深厚感情。
“真的唉……”
“这一盘咸很多。”
“而这一盘已经几乎尝不出咸味了……呸呸呸,我竟吃了这么多土。”
但也有人心中没底,弱弱地问:“但这盛到盘子里的土,和田里的土能一样吗?”
伊南直接反问:“你们有没有一些田地,就在幼发拉底河岸边,河水泛滥的时候需要打开堤坝把水泄入河中的。那些田地的盐碱就不太严重,对不对?”
她一看大家伙儿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天哪,天哪……这么说来,这土地,是有办法去除咸味,恢复成为原先肥沃田亩的对不对?”
早先对伊南最为不满的胖子哈姆提激动得满眼是泪,不顾一切地冲上来。看样子他像是想要抱住伊南亲吻——被杜果断挡住了。
“当然有办法,将来你们还能改种回小麦呢!”
伊南下了断语。眼前的村人顿时都如同哈姆提一般激动,整个村落被欢乐所笼罩。
“将来还能种回小麦?”
“天啦,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们的土地能种上小麦!”
看来天下苦盐碱久矣——伊南在心里默默地感慨。
这么多年来,苏美尔人遵循古时流传至今的灌溉方式。只一味注重灌溉,但是却不注意排水,反正幼发拉底河两岸都是肥沃丰饶的土地。
但久而久之,灌溉方式的弊病显现。土壤深处的盐份,随着一茬又一茬粮食的种植,渐渐表层化。而春夏季充分的阳光照射促进水分蒸发,加剧了土地的盐碱化。
只要灌溉方式不改变,这个问题就没办法解决。
不过解决的方式也很简单——就像伊南所做的那样,把灌溉进田里的水,再从田地里排出来。
这意味着村民们需要修建更加复杂的灌溉渠道,付出更多的劳力。但是这种改变,能够把几乎快要被废弃的田地挽救,重新变为高产的良田。
伊南把村民们的反应看着眼里:现在无论让他们做什么,估计他们都愿意做。
她三言两语把道理说明白了,然后告诉村民怎么修建水渠,一头是引水灌溉,另一头把水排出农田。
这却有些复杂,不是简简单单靠说就能解决的。但是村民全都亲口“品尝”过了泥土,全都被伊南那“土味实验”给忽悠了,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希望——困难是什么?不存在的。
这时有人如梦初醒:“哎呀不对,这个法子这么简单明了,为什么我们拜神拜了这么多年,大祭司们从来都没跟我们提过?”
伊南差点儿没笑出来,她看见一群人一起呆在原地怀疑人生:“是不是我们还不够虔诚?”
杜赶紧提醒大家:“老乡们,你们咋不问问那些祭司?”
“这么多年了,大家麦子也交了,羊也给了,祭典也参加了,大家就咋不虔诚了?”
“还有,他们说不虔诚,伊南娜女神就真的觉得咱们不虔诚了吗?”
一言点醒了梦中人:到底怎样算虔诚,怎样算不虔诚,难道还不能问的吗?
巫和祭司也是人,他们说别人不懂女神的意志,那他们就一定懂吗?
后知后觉的阿克老爷这时终于想了起来,伸手拍腿,山羊胡子在嘴唇上乱颤:“羊……我们的羊!”
“羊是不是都叫祭司们给带跑了?”
一时间,但凡贿赂了祭司,但却又没有为儿女们争取到机会的“爹们”都急切起来。
如果真的如杜所言,祭司们说的并不能代表女神的意志,那么他们的羊,岂不是白白拱手送人了?
“至于羊嘛……”杜在一旁,得意地伸手摸着下巴。
随着村口外头响起了几声响亮的犬吠,一只体型不大、通体漆黑的牧羊犬突然出现,跟在后头回到村口的,竟然还有几十只咩咩叫的山羊。
伊南连忙低下头,伸出手指抵住自己的额头,免得别人发现她正在肆意地无声大笑。
显然祭司们刚刚从祭坛上甩袖子离开的时候,这个年轻的牧人就已经把牧羊犬小黑放了出去。
论起驱赶羊群的本事,那些仪表堂堂的祭司,绝对赶不上一只普通的牧羊犬。
再说他们也绝对没办法放下架子,脱下身上金贵的宝蓝色长袍,四处去驱赶堵截羊群,跟牧羊犬做斗争的吧?!
当晚,财大气粗的“银柳枝条”阿克老爷将从杜手里换来的三头羊一起宰了,请两个村子所有的人一道大快朵颐。
在这位老爷心想:他那宝贝儿子就算是被选去了乌鲁克,也未必有那个福气,最终被选为女神的新郎。
与其贪慕那一点儿虚荣,倒真不如现在这样一家人老老实实地在村里待着,按照伊南说的,利用这个冬天,修整水渠,灌溉和排水,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田地就适合栽种了。
既然有人请客,两个村的居民都乐得敞开肚皮大吃。大伙儿围着篝火散坐着,递上来的食品除了香喷喷的烤肉,还有现烤的面包——这面包是小麦粉掺和着大麦粉一起制成的,口感比较粗粝,但是极有韧劲儿,和纯小麦粉做的面包又有些不同。
两个村子的居民聚在一起,说起白天发生的事,都觉得相当奇妙。这时他们才想起那个高阶祭司选中作为候选“圣典新郎”的龅牙小青年,两组村民相互一问,才发现龅牙青年一家子谁都不认识。
在高阶祭司被伊南气走之后,这名龅牙青年和他那个看起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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