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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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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城的落日神殿不比永星城的大神殿巍峨气派,肃穆庄严,但胜在玲珑有致,布局精妙,属于以旧世帝国的纪前凯旋风格为基础,兼顾新时代数学几何美学的建筑杰作。

这一稳中求变的宗教建筑风格,证实了三世纪末的星辰王国所处的风云激变而焦躁不安的时代,“上至国王公侯,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都在旧世规则与新纪思潮之间痛苦拉锯,进则背井离乡荆棘遍地,退则垂垂老矣固守待毙”(终结历349年,博瑟·卡安迪《世纪之难星辰在,抑或帝国存?》)。

主持修筑这座神殿的人,是“胡狼”苏美三世在位时期的两位高层神职人员:一人是精通历史与神学的祭祀部副主祭,另一人则是精通数学和建筑的宣教部副主教。

在那个时代,他们的携手合作以及这座神殿在翡翠城的落成,是落日信仰体系内,祭祀部与宣教部双方达成宗教和解的成果与标志之一,证明星辰王国反复不休长达一个世纪的血腥宗教纷争“祭教之争”终告一段落。

(有文献以“割者”托蒙德四世无视莉迪亚·璨星大主祭的神谕任命状,插手神殿事务,擅自钦封奈里夫大主教的“虚妄之诺”为起始标志,将这次宗教派别纷争称为“圣凡分裂”。但因为“割者”国王的正统性争议和宫廷史家们对他的恶劣印象,这一历史名词在宫廷史学者中的接受度远不如由“斩棘”国王纸上亲书,将登高祭子作为起点的“祭教之争”广泛。)

(后世亦有学者相信祭教之争的根源可向上追溯到“断脉”苏美二世,认为正是他以一介宗教学士之身加冕为王,非家族世袭的教士们在落日神殿的地位才逐渐提高,步步掌权,最终威胁到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谕解读与祭祀主持大权。)

在“胡狼”国王的斡旋调停(也许还有东陆入侵者的威胁)下,落日信仰的至高权威落日神殿正式和平分家:

祭祀部得以独享“神殿”的传统旧称,王国上下一众落日祭司,皆由落日大主祭统管。

宣教部则离殿独立改称“教会”,为首的落日大主教则有权任命各教区负责宣教的落日教士。

就这样,神殿与教会共奉落日,一者近神,一者近人,分掌神圣与世俗事务,彼此承认但互不统属,职权两分而不论尊卑。

作为和解的条件,祭司们不再使用“异端”、“歧信”、“堕落”、“恶魔蛊惑”等名义攻讦迫害异见信徒,宽容对待教义解读;教士们则将“异星纹路”的标志从教袍上移走,不再宣称解经自由,放弃煽动下层教众对抗祭祀与领主。

至于那些曾经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敏感问题,比如“真理寄于圣道还是隐于凡俗”,“祭坛与教堂哪里更靠近神”,“祭司与教士谁更有资格为神代言”,“大主祭与大主教孰高孰低孰轻孰重”等宗教争议,则被共同搁置乃至避而不谈。

因为和平需要互信,但信任需要妥协。

而这座颇具意义的神殿,就成为了第一座,大概也是至今唯一一座神殿与教会、祭司与教士们共享的宗教建筑,翡翠城的祭祀仪式和教堂布道都在这里进行。

此时此刻,作为最尊贵的客人之一,泰尔斯就坐在神殿祭坛最前一排的瞻仰台上,貌似庄严肃穆地望着落日女神的圣像嗯,相比起永星城神殿里那副对上眼神就要瞪死你的样子,她在这儿的面容是不是温柔和人性了许多?

他的后方,隔开近十米的地方,无数贵族和有身份的人士坐满了祭坛前剩余的客座,他们俱都身着礼敬神灵的深色(据说海对面的曦日神殿相反,所宗的是白色和浅色)正装,看着翡翠城的神殿主祭抑扬顿挫,幽幽念出一篇祭祀长文,准备开始公祷。

泰尔斯偷偷回头,在第一排人群中看见了泽地的拉西亚伯爵父子、盐壁港的哈维亚伯爵、任何时候都一副笑脸的长青岛伯爵修卡德尔以及卡拉比扬家的恶魔双胞胎,只见她们俩举起扇子(这次上面的字换成了“落日护佑,应有尽有”和“落日保佑,功成名就”)遮住脸,偷偷地向前方的泰尔斯眨了眨眼睛,但在她们身边的米兰达“嗯”了一声,两姐妹顿时坐得规规矩矩,目不斜视。

泰尔斯向米拉竖起大拇指。

不知为何,泰尔斯明明昨天还觉得卡拉比扬双胞胎顺眼许多,但今天一见,又觉得头疼不已了。

但他很快就不用头疼了。

因为在第一排的最边上,希莱·凯文迪尔还是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用膝盖架着肘部,无精打采地支着下巴,脑袋在祭司们的念颂声和神殿的庄严氛围中起起伏伏。

注意到泰尔斯的目光扫来,圆脸少女精神一振,悄无声息地张开手掌,再挡住光源“魂骨雅克”的狰狞鬼脸再度向他微笑。

糟糕。

泰尔斯连忙回过头。

其实回头想想,卡莎和琪娜还是很不错的嘛。

“我听说你一大早就派人去监狱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万众瞩目下进入神殿,来到泰尔斯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冷漠,“为达戈里·摩斯的死。”

泰尔斯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心情下沉。

王子低声冷哼:

“所以你知道了。”

詹恩没有坐下,而是向着落日女神的圣像恭谨行礼,作势祈祷。

泰尔斯不得不站起身来跟着他做,免得被人诟病星湖公爵飞扬跋扈,仗势欺神于是连锁反应之下,后方立马传来噼里啪啦的座椅碰撞声,在场信众们接连起立,匆匆作祷。

詹恩表情未变:

“我正打算告诉你,泰尔斯,关于那个酒商的意外……”

“是啊,那是翡翠城的监狱,你的监狱,”泰尔斯冷笑讽刺道,“确实是该由你来告诉我。”

詹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承认,那是我的属下看管不力不,那就是我的疏忽。”

泰尔斯挑眉:“只是疏忽?没别的了?”

“节哀顺变。”

“节哀尼”

气愤郁结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好歹记住这是在神殿里。

“承辉明神,携光圣日,女神恩旨无尽,落日照耀无边,愿佑我王国,护此城池,一如您曾眷顾海曼国王与雷吉娜王后,挽救无数生灵于战火之……”

祭坛前,一位位祭司们从祭坛两侧步出,先后举烛跟上,随着主祭的唱和,有节奏地行礼祈祷,信众们也跟随开口,恭谨祈祷。

没有人注意到,最尊贵的瞻仰台上,两位公爵正在无声对峙。

“卡奎雷警戒官跟我说,监狱是昨夜零时发现达戈里·摩斯身亡的,”在一遍遍的宗教吟唱中,泰尔斯瞥向身边的詹恩,低声开口,“但我的手下,昨夜也是在零时前后得到消息的我还记得庆典的烟花。”

作势祈祷的鸢尾花公爵睁开眼睛,目光有神。

“知道得这么快,看来你的星湖卫队消息灵通啊。”

“恰恰相反,我知道我手下的能耐,”泰尔斯冷冷回应,“在人生地不熟的翡翠城,消息从监狱传到我这儿,肯定已经滞后许久了:达戈里的死只会比零点更早,而且早很多。”

詹恩眼神一厉,没有回答。

“但是监狱依然报告说是零点发现的,为什么呢?”

泰尔斯想起米兰达他们的回报,眯眼质问:

“或者说,监狱方为什么要修改、谎报案发时间呢?”

谎报时间……

詹恩幽幽地望着祭坛前的一众祭司,片刻之后,他微笑开口: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我猜,他们修改案发的时间,是想掩盖监狱自己的失职,放心,我会关照有关部门”

“够了。”

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

“落日女神字面意义的在上,你就少扯点谎吧。”

南岸公爵目光一动,笑容不改:

“我不明白?”

王子摇摇头:“三次。”

“什么三次?”

泰尔斯冷笑一声:“昨夜的争锋宴上,我们谈了很多东西,话题从每位客人的来历概况,到翡翠城的过去与现状。”

“但是唯独有一件事,小花花,你却有意无意,前前后后地提了足足三次。”

詹恩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他很快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

神殿里,宗教吟唱渐渐低沉下去。

“没错,你提起了那个酒商,达戈里·摩斯,”公祷礼毕,泰尔斯抬起头,缓缓坐下,一字一句地道,“整整三次。”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们的南岸守护公爵惦念那么久的坐下吧,别再折磨后面的人了。”

詹恩表情严肃,无比庄重,但几秒后,他还是缓缓落座。

于是整个神殿后方,这才响起窸窸窣窣的一片落座声。

祭坛上,神殿主祭身前的烛台噌地一声,火焰变成银色。

在信众的窃窃私语间,主祭大人沉稳地等祭司学徒们为自己戴上绣着落日徽记的祭仪手套,再接过副手的餐盘,将圣餐精粮面包撕成一片一片,庄重而熟练地在银色烛火上一掠而过,奉到下一个祭司递来的银质餐盘上。

最尊贵的瞻仰台上,泰尔斯虽盯着主祭的动作,话语却不离主题:

“甚至,在我昨夜追问要不要把摩斯放了的时候,你还急匆匆地拿米兰达转移话题,装成一副被她变装之后的美色迷倒的样子。”

詹恩轻哼一声:

“是么,我都不记得了。”

圣餐仪式开始,两位教区副主祭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将最早用落日神火烤过的两片圣餐奉上银盘,交给两位公爵。

“没关系,我帮你记着,而且不止这个。”

泰尔斯端起银盘,拾起那一小片圣餐,咬进嘴里味道真不如空明宫。

詹恩则庄严但自如地奉起圣餐,展示出比星湖公爵不知道正统了多少倍的礼仪,泰尔斯甚至怀疑他连嚼都没嚼就吞下肚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室宴会上,在安克·拜拉尔亮出那把来历不明的短剑,为他们的土地问题喊冤之前,同样是某位年轻有为的公爵,眼巴巴地凑上来,跟我絮叨起封臣的土地问题。”

泰尔斯眯起眼睛:

“所言映所思,这你总该记得了吧?”

詹恩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告诉我,詹恩大人,昨夜的争锋宴上,为什么要提起达戈里·摩斯呢?”

泰尔斯轻声开口,话锋却犀利:

“除非你早在那时就心知肚明摩斯已死,字里行间只是在试探我。”

詹恩轻轻站起来,微笑着将银盘奉回给祭司:

“泰尔斯……”

但王子不管不顾,手中银盘咚地一声落到地上,将不少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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