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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风停了

>“我是摄影师,程迦……你又是谁?”

“我……我……是一个朋友。”

“迦迦,我叫徐卿,是你爸爸的朋友。”

“我知道你。”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好。”

“迦迦,我不能。”

“不能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你还太小。你应该找更好的,和你同龄的男孩。”

“你和我妈妈什么关系?”

“就是我在短信里说的。”

“你亲口说。你昨晚和她睡了?说啊!”

“是。”

“变态,变态!”

“啧啧,你叫程迦吧?长得是挺漂亮,可眼神太差。”

“什么?”

“黄毛小丫头喜欢徐卿老师那种老男人,你什么眼光?”

“你有病吧?”

程迦拉开落地窗,上了阳台,面前是万家灯火。

她脱了鞋子,爬上栏杆。她垂眼看着脚底的深渊,慢慢站起来。

“你那是得不到就想念,徐老头哪里好?等过个十几年你三十岁时,他都满足不了你。”

“有病。”

“程迦,你不觉得我挺适合你吗?”

“不觉得。”

“我陪你走了大半个地球,从非洲到美洲,没功劳有苦劳吧。”

“是你拉我出来的。”

“都一样。钱钟书说了,看两个人合不合适,就得一起旅行。程迦,发现没,你有一个月忘了关心徐老头的消息。”

程迦站在高处,俯瞰脚下的城市。黑暗像一双眼,一个洞。

“程迦,我比你爱他,我能为他去死。”

“那你去死啊。”

“程迦,王姗死了,是因为我们。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认为我们还能在一起?”

“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全家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程迦……你太可怕了。”

“一直没向您道歉,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你是杀人犯。”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程迦的身体有些摇晃。她裸露的小腿在发颤。

她缓缓张开双臂。

她很努力了,想配上比自己好的,想脱离自己深陷的这个队伍。她拼命往上爬,可他们不停地踩她、踏她、拖她、拽她……她筋疲力尽,撑不下去了,太辛苦了。

“迦迦,我放弃了。住院接受治疗吧。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妈妈了。”

“有时候,我希望那场车祸死的不是你爸爸。”

程迦在夜空中伸长手臂,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狂风涌来,展开她的裙子,她往后仰了仰,毫无预兆的,就听见彭野说:“你以后好好的。”

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程迦,你值得好好活着。”

程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狭窄的栏杆上。她突然清醒了,她双腿发颤,小心翼翼地蹲下来。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她在光亮的屏幕找出“彭野”,眼睛就红了。

半夜两点半。

电话接通,不到三声,那边接了起来。

“……喂?”他嗓音沉沉,有些哑,是睡梦中被吵醒。

“……”程迦捧着手机在高楼的夜风里打战。

彭野说:“说话。”

程迦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

冷风涌动,程迦深吸一口气,想说他的名字,却没来得及。

那头,男人忽然低了声音,说:“我去西宁接你。”

风雨无阻。

一瞬间,夜风停了。

程迦动身去机场时,上海下暴雨。她查看天气预报,青海全省范围也出现罕见的雷电大暴雨。手机通知飞机会延误。

程迦还是准点到了机场,坐在候机厅里等。

人望着玻璃窗外水洗般的大雨,像望着春暖花开。

几小时后,上海雨停,飞往各地的飞机陆续起飞,但西宁那边仍是暴雨。

旅客们在候机厅吵嚷,闹事。

程迦拿出手机,看一眼凌晨和彭野的通讯记录。那通电话后,他们没再通话。

现在也不用。

她脚踩着一双玫红底的黑色高跟鞋,手握着登机箱拖杆,背脊笔直地坐着。

想着,便想到从格尔木到西宁有七小时车程。她猜测彭野什么时候起程?估计是夜里。

她清楚他说“我去西宁接你”,不来上海,因为,他有他的骄傲和原则,她朝他踏出一步,他才会风雨兼程。

一时心有所想,她塞上耳机,搜出一首叫《风雨无阻》的歌。八音盒的旋律让她心静。

周华健的声音出现时,她微微蹙眉,这过时的歌,是彭野那老男人年代的产物。曲风温柔,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应该也不是彭野喜欢的类型。

可她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循环上了。

“红尘千山万里路,我可以朝朝暮暮。”

几小时后,广播终于通知登机。

程迦上了飞机,关掉手机戴上眼罩,平静地睡了。

又是几个小时,飞机开始降低高度时,程迦醒了,洗了脸,敷了面膜,但没化妆。

飞机终于降落曹家堡机场。

程迦在窗边看到了黄色沙土的高原。

夜幕已开始降临,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慢慢归位。程迦是第一个走出飞机的,才踏上移动通道,豆大的雨滴就打在玻璃窗上,转瞬间越下越大。

身后有人议论:“天哪,太幸运了。再迟一会儿就得迫降去兰州。”

程迦想,如果迫降去兰州,彭野也会赶去那里接她。

出去后,她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格外高的彭野,他插着兜,立在围栏边一群举牌的人群背后。

他头发是湿的,黑色的眼睛盯着她,笔直而又沉默。

程迦骨子里一阵战栗。她远远望他一眼,转弯往走廊的出口走,他也转身走。两人隔着围栏和涌动的接机人群。

到了走廊尽头,他停下等她,她走过去他身边。

彭野微微俯身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他手上是湿的,沾着雨水,却有暖意。

程迦跟在他身边,他拖着她的箱子,她没有牵他的手,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句话没说。

他们穿过忙碌的机场大厅,走出去停车的地方。

天黑了,电闪雷鸣,下着大雨。

彭野没说话,顺手就把她揽到身边,拿外套遮住她的头和身子,搂着她往车边走。暴雨冲刷着两人的身体,有股子沉默而奇异的兴奋,并不冷。程迦牙齿打战得咯咯响,腿快站不稳了,他的身体也隐忍在颤。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到了。

他拉开车门送她上副驾驶。

程迦还是被雨水淋了个湿透,缩在座位上轻轻发颤。

他把箱子放到后座,开门上车。

雨太大,他有些狼狈地躲进车里关上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程迦就扑了上来,跨坐到他腿上,捧住他被雨水打湿的脸颊,恨不能一口一口把他吞下去。

他身上熟悉的皂荚清香,混杂着暴风雨的气息,让她疯狂。

原本枪伤的地方留了一只展翅的鹰。

程迦垂下眼睛,轻声问:“喜欢吗?”

窗外闪电阵阵。

外头仍是电闪雷鸣,车厢里边安静而宁谧,谁也没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程迦淡淡地问:“今天等很久了?”

“比我预想的久。”彭野说,“……但总归是来了。”

驱车离开机场,闪电照亮前方的道路。

程迦点燃一支烟,夹在手里,烟头的光亮随着她的呼吸明明灭灭。

她看着窗外,电闪雷鸣,黑暗叵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车厢里是属于她的淡淡烟草味,她呼出一口烟,“彭野。”

“嗯?”雨夜开车,他很认真注意路况,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程迦望着外边的瓢泼大雨,问:“你爱我?”

雨还在下,彭野沉默着。

不爱,为什么冒着风雨来接你?

程迦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问:“今天回格尔木吗?”

彭野说:“在西宁住。”

程迦哦了一声。

她一路都没闭眼睛,却一点儿都不累。

机场离市区不远,很快到了黄河路上一个像模像样的酒店,不是招待所客栈之流,程迦稍稍严肃地说:“住这儿?”

彭野道:“嗯。”

程迦没多说。下车进大厅,金碧辉煌。到前台登记时,程迦看一眼房费,手摸进包里想拿钱包,想想又没拿。

进电梯了,彭野看着她湿漉漉的衣服,斟酌着要说什么,手机响了,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但通话也不长,他讲几句就挂了。

程迦无意瞟一眼,是国际电话。她看到了他的通话记录,凌晨那通电话没有她的名字,只有手机号。

程迦问:“你删我号码了?”

彭野答:“嗯。”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程迦又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彭野没答。电梯门开,他一手拉了行李箱出去,一手扶着门,让她走出去。

进房间后,彭野说:“把湿衣服脱了,先洗个澡。”

程迦便开始脱。

彭野把箱子放在桌上,看见镜子里她落了长裙,一双腿笔直修长,白得跟奶油一样。

裙子掉在地上,高跟鞋踩出去,露出脚踝边黑色的小蛇。她边脱衬衣边往浴室走,彭野收回目光,看一眼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不经意地吸了口气。

程迦走进浴室,意外地发现有浴缸,干净得一尘不染。

程迦把衬衫扔在洗手台上,给浴缸放水。龙头边两个旋转钮,她试了好一会儿,水还是冷的。

程迦朝外边说:“彭野。这龙头是坏的。”

“哪儿坏了?”彭野声音先来,然后是人。

程迦从浴缸边站起身给他让位置,微皱着眉,“怎么拧都没有热水。”

彭野俯身拧那龙头,解释道:“这边是热水,顺时针拧;这边是冷水,也得顺时针拧。”

很快,水柱冒出热气。

程迦:“……”

彭野调好水温,说:“试试。”

程迦摸了一把,“有点烫。”

“手对温度比较敏感。”彭野定定地道,“就这水温。过会儿得着凉。”

程迦任他。

他坐在浴缸边,程迦看了他一会儿,上前去脱他衣服,他也任她。

沉进温暖的水下,一身的凄风冷雨被洗去,前所未有的惬意将程迦包围,她忽而明白了他为什么带她来这儿住。

他在水下抚着她身体的曲线,她闭上眼睛,双腿无意识地摩挲他的腿。身体没有别的渴望,只剩最原始单纯的肌肤之亲。

彭野问:“累了?”

“不累。”她睁开眼睛,“……你等久了。”

“不久。”他说。

“准点应该中午到。”程迦说,“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知道你一定会等。”

温暖的水里,两人各自无声。

彭野问:“饿没?”

“在飞机上吃过。”她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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