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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暴雨前夕

从今天开始,她要学做一个防守者。

程迦坐回高脚凳上,拿笔刷沾一层橘红画上画布。半途,她想了想,母亲在她让她离开的瞬间,应该就洞悉了一切。

她下了凳子,走到梳理台边拿起手机,打出一行短信发给母亲。

“妈妈,我原谅你,也请你原谅我。”

发完走向凳子和画架,脚步一停,她又返回去拿手机。末了,打三个字过去:“我爱他。”

发送完毕。

她一动不动,紧握着手机。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终于又发一条:“也爱你。”

很久之后,程母回复说:“明晚回家吃饭。”

当年肇事者早已服刑并出狱,她和母亲却永无解脱之日。

十二年来,她和她总是想,如果那天深夜她没有任性地坚持去吃冰激凌,车祸就不会发生。而如今,到了两人一起放下执念的时候。

下午吃过饭,程迦送彭野去机场。

九月的上海仍然燥热。

程迦站在大厅里思索着什么,等他换了登机牌回来,她忽然问:“那个人是你?”

彭野一开始没明白,“什么?”

程迦望着他,语气微紧地道:“那天和我说话的是你?”

彭野一愣,隔几秒钟明白了,也赶紧道:“是。”

“把我从车里抱出来的也是你?”

“是。”

“当时,你说你是一个朋友。”

“你都记得?”

“都记得。”她松缓下去,道,“我以为是徐卿。”

“……”

原来之前一切的情与怨,不过是一场场误会。因缘轮回,她的红线,终究是重回他手里。

从上海回西宁的飞机上,彭野很平静地睡着了。落地后,他给程迦发条短信说到了。过一会儿,兜里手机嘀嘀振,他知道她会回复一个字:“好。”

但意外的是这次有三个字。

他想着她那没什么起伏又带着点凉意的声音:“那就好。”

彭野停在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他手指轻点着摁键,缓缓地笑了。

上海。

方家难得迎来一次家庭聚餐。方父、程母、方妍和程迦都在。

张嫂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极少沾酒的方教授还开了一瓶红酒,方妍想起上次发酒疯,有些赧然,程迦看着倒像不记得。

方父转了一下餐桌上的圆盘,道:“多吃点虾仁,补充营养。”

程迦舀了一勺子。方父问:“迦迦最近忙吗?”

“前些天不忙。但马上要忙了。”

“你那摄影展反响很好,我们大学里的老师学生都在关注这个,还新成立了不少志愿者团队。”

“嗯。下一步想把它推到更多的城市,我还计划再更深入地去拍摄一次。”

程母听了,看她,“什么时候?”

“还远,几个月后。”

程母开口,有些严肃,“你们算是男女朋友了?”

程迦嗯一声。

“他想过来上海吗?”母亲永远是现实的。

程迦没答。

“怎么不说话?”

“应该没有。”

“这么说你要跟他去那个偏远的地方?”

“也不会。”

“迦迦,你不能不考虑未来。把头埋在沙子里是没用的。妈妈是过来人,你还年轻,热恋时太理想主义,这种没有保障的关系维持不了多久,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程迦不同意,却也无力反驳。

方妍见气氛要变,赶紧往程迦碗里添菜,“吃点玉米。”

却没能阻止程母,“他那身份……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从实际上为你做打算,他有吗?先不说物质,就说他那份工作,危险性多大?就算为了你,他也该想想换份工作。妈妈知道你怎么想,你什么都不求,就求一颗心。你太理想化……”

方教授终于拍了拍程母的肩膀,沉稳道:“吃饭不谈家事。”

程母停了话语。

方教授道:“迦迦,先吃饭。”

程迦捏着筷子,半天没动静。徐卿爱她,年龄不合适;江凯爱她,夹着王姗,不合适;现在到彭野,身份不合适;碰上谁在他们眼里都不合适。她只看得见最简单的事情,看不到那些复杂现实。

她觉得有些疲倦,很久了,才轻声道:“你们不知道一颗心有多难得。”她咬着唇,摇了摇头,“你们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我以前从没得到,有多难,我知道的。”

“如果有什么问题,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程母看一眼程迦,又看一眼方教授,想着才缓和的母女关系,最终没再说什么。饭后,程母走上露台,脸色不好。

方父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程母道:“我这是为她着想,年轻人就是不肯考虑现实,我说得哪点不对了?”

方父把她拉到长椅边坐下,道:“不顾现实,随心而行,这就是年轻啊。为什么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想回到年轻,因为羡慕啊,随心而行,多好的词。但你说得也对,作为长辈,职责就是给年轻人提醒。可你说话方式不恰当,提起那个男人,语气言辞都不好。对这群底层英雄来说,最大的悲哀不是坏人的猖獗,而是好人的歧视。我们不能让他们寒心。”

“我不是歧视。他要不和迦迦扯上关系,他干的事我也会说伟大。”程母道,“我看过那摄影展,你们看的是崇高,我看的是我女儿要死守的男人。又苦,又穷,又危险,你们都当看客地瞧英雄,瞧完一转身,各过各的幸福生活。迦迦怎么办?”

“迦迦这孩子,外边再怎么变,心里头纯粹,比很多同龄女孩难得啊。”方教授微叹,“我倒觉得,那个男人会为迦迦考虑现实。我也看过摄影展,那是个有责任有想法的男人。我认为他在等待某个契机,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和迦迦在一起后,对迦迦的责任会让他考虑更多。”

程母沉默。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看迦迦现在的状态,这个男人对她影响很大,是好的方面。后面的事慢慢来,不要急。”

彭野途经格尔木,去了趟医院。

安安昏迷了好些天才醒,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一段时间后才又转去普通病房。

医生正给安安做日常检查。已经入秋了,时近傍晚,有点冷。

安安看到彭野,没给好脸色。

医生和护士离开,彭野把水果放在柜子上,寻常地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安安板着脸没吭声。

彭野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眼神笔直地盯着她。

安安挨不住,嘴唇动了动:“好多了。”

“警察应该告诉你你哥的真实身份了。”彭野说,语气里没有内疚、怜悯,也没有藐视。

“半个月前。”安安已经消化了一切,人很平静,说,“他违了法,该被抓。但……你之前找我说看肖玲,其实想套我的话?”

彭野承认:“是。”

安安哼出一声,“我有银行卡的事也是你告诉警察,让他们冻结了。”

彭野也不否认,“嗯。”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安安揪紧被单,含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来给你道个歉。”

安安别过头,下巴紧缩。

彭野望一眼床单,左腿齐膝盖下,空了一截。他说:“我对不住你。但如果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

安安不吭声。

彭野站起身,手落进兜里,说:“好好休息,我走了。”

安安又扭回头来,“你一定要抓到他吗?”

彭野道:“是。”

安安声音轻颤:“你冻了他的钱,害他被通缉,他召集旧部,得继续做这个。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怪罪你,绝不会放过你。”

彭野拔脚往前走,“我也不会放过他。”

安安连忙追问:“你会杀他吗?”

彭野说:“我干这个不是为了杀谁。”

安安说:“他也不是为了杀谁啊!”

“可他杀了。”

安安无言以对。

彭野拉开病房的门,安安喊他:“彭野大哥……”

彭野停住。

“谢谢你那天停下来救我。医生说再迟一会儿我就没命了。”

彭野关上门走了。

出了病房,彭野问守在门口的警察,问:“你们队长呢?”

“郑队长归队了。”

彭野点点头,走下楼梯,给老郑打了个电话:“上次和你说的那个线人的事怎么样了?”

那头老郑回答:“放心,连上线了。”

“好。”

离开医院,彭野到格尔木汽车站,找着去沱沱镇的车,车中途会经过保护站。

离发车还有段时间。彭野在车站的小卖部里买了包烟。

上车时,车上坐了一大半的人。小客车车顶有点矮,彭野低着头往里走,旁边有人热情地打招呼:“彭队长!”

是沱沱镇的两位牧民,时常在可可西里放羊放牛,彭野巡查时偶尔能打个照面。

牧民淳朴,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记得不?俺们在库塞湖见过。”

彭野笑,“扎西,加洋。”他记忆力好,见过的都记得。

两人意外而开心。

彭野把兜里的烟拿出来,撕开包装,抽出四支给他们。两人从座位里起身接烟,弯腰连连说谢。

彭野笑着问:“上格尔木干什么来了?”

“买农具。”扎西指给他看,都摆在行李架子上。

彭野于是抬手拨了拨,一个个看,铁锹,桑杈,他问:“要晒麦子?”

“是嘞!”

彭野问:“收成怎么样?”

扎西把烟别在耳朵上,搓着手说:“比去年好。”

“今年天气好。”加洋说。

彭野笑容更大,“是你们舍得干活。”

他找位置坐了下来。

他看看脏乱的座椅,想起程迦上次回去就坐这辆车,又想起她的长裙高跟鞋,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就扬起来。

车很快开出去,路上尘土飞扬,汽车走走停停,拉上路边招手的乘客。

走到六十五道班附近,前方路边又出现三个招手的路人。司机放慢车速,但没停,让乘客自己跳上车。

彭野眯起眼睛打量,习惯性地注意着。

但车窗挡住了他的视线。头两个陌生人上了车,彭野目光警惕,盯着他们看了一秒钟。但那两人寻常地坐在油箱盖上,望着窗外。

司机加速时,第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大步冲上车,冲到彭野身边的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摁向彭野的胸口,扣动扳机。

彭野反应极快,拦截掐紧他的枪管,用力掰开,砰的一声,子弹打进他小手臂,鲜血直流。

是万哥。

满车的乘客惊愕得来不及反应,彭野抓住万哥的左手腕把他扯到座位上,反手一拧,扣动扳机,一枪打在前边一个准备掏枪的同伙身上。原想打头,可汽车晃荡,万哥阻挠,只打得对方肩膀血液飞溅。

全车人抱头尖叫,缩去座位底下。司机在其中一人的枪口胁迫下,把车开得飞快,在公路上左摇右晃。

彭野满手是血,浑身的劲都给疼痛刺激出来,满含怒气一脚踢中万哥心窝,和他拧成一团。

被打中肩膀的同伙朝他开枪,彭野瞬间滑到座位下,子弹打在椅背上,灼出一个大洞,灰烟直冒。

车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高原上的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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