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猛灌进来。
万哥红了眼睛,狠扭那把枪,想把枪口对准彭野,彭野手臂受伤,但握死了枪不松。座位空间狭窄,两人无法施展,只能拼力气。
那同伙连开几枪打不到人,跳下油箱盖跑来。彭野一脚踢开万哥的支撑腿,揪住他肩膀把他拉下来拦在座位缝隙里给自己当挡箭牌,只剩单手独挡,万哥手上力道胜出,枪口转过来对准他胸口。彭野收回手臂阻挡,子弹砰地射进他手臂。剧痛钻心。
“万哥你让开。”同伙喊。
万哥竭力想移开脑袋给他让位置,彭野眼睛血红,死握住他不松。
车摇摇晃晃,那同伙抓住椅背要探身开枪,只听沉闷的砰的一响,他手上的枪却掉了下去。
扎西在那同伙背后,手里拿着铁锹,毫不迟疑又是一铁锹抡他头上。
挟持司机的另一个转身过来,加洋抓着桑杈插到那人胸口把他抵上挡风玻璃,他要开枪,司机突然回身,抓住他手腕。
砰砰砰,子弹乱打,全车尖叫。
方向盘油门刹车全松了,车冲下公路,在下坡的草原上颠簸起伏,横冲直撞。
彭野握住万哥的手指和枪,砰砰砰地把汽车地板打得稀巴烂,他一脚踢向万哥腹部,出拳砸他脑门,万哥本就废了右手,无力还击。彭野握住他的手枪狠狠一拧,万哥突然松了枪,踉跄起身,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跳下去。
车剧烈摇晃。
彭野要追,可被铁锹砍了两下的人捡起枪转身射击扎西。彭野手臂钳住他脖子,夹紧他的头往椅背狠狠一撞。
对方瞬间浑身软了。彭野扭住他手臂把他摁趴在地上。
司机和加洋联手制服另一个同伙,摇晃的汽车也终于停下来。万哥逃了。
车上乘客惊魂未定。彭野手臂中了两枪也顾不得,揪起其中一人的衣领,冷声问:“谁让你们来的?”
“黑……黑狐大哥。他给各处的队伍都放话了。他出钱,谁杀了你,去他那儿领赏。”
青海。
彭野在医院做手术取子弹时,想起了程迦。一想起程迦,就有种以往从未有过的劫后余生之感,深刻入骨。
想她如果在这儿,估计得冷眼盯他。他看着医生从局部麻醉的血肉中取出子弹,叮咚落进盘子。
又是叮的一声,手机响了。
是短信。
彭野头皮一麻,想什么来什么啊。
和他发短信的也就只有程迦。彭野未受伤的右手摸出手机,摁开看见四个字:“在干什么?”
彭野思考了一下,回复:“没干什么。”
发出的一瞬,他意识到发错了。只要没干什么,他必然会给她打电话。在被提醒后也会立刻电话,而不是短信。
程迦那个鬼精,不可能不察觉。
果然,程迦不回短信了,电话也没。
彭野抿着唇看医生做手术。
不知过了几分钟,也不知程迦在干什么。他估摸着得自己上门了,于是拿起手机,可程迦的电话在这个空当就过来了。
他接起来,莫名有些心虚,“喂?”
“在干什么?”她声音淡淡的。
“……没干什么。”
正说着,第二颗子弹挖出来,叮咚掉进盘子里。彭野盯了医生一眼。
程迦耳朵很尖,“什么声音?”
“……挂钩撞窗户栅栏上了。”
医生看一眼彭野,彭野回看他,医生低头。
“你在宿舍?”
“嗯。”
“桑央在吗?”
彭野镇定道:“他去洗澡了。”
“嗯。我刚给桑央打电话了。”程迦语气像丝一样。
“……”彭野脑门一紧。
“你猜他怎么说?”她凉凉的,说得慢。
“我现在在外边。”彭野咽一下口水。
“哦……在外边干什么呢?”还是那语气。
“吃……”彭野略一沉吟,先说吃饭糊弄过去。可……瞒着也会留疤,等见面她发现了,估计不好交代。
“吃什么?”程迦淡笑,说,“想清楚了再回答。”
“……”得,又被看穿。
彭野觉着再这么下去,麻醉的那条手臂都能给她刺激出知觉来。
他开玩笑般,说:“吃枪子儿。”
那头沉默一会儿,语气平稳地道:“伤哪儿了?”是不是玩笑,她一耳朵就有分晓。
彭野笑笑,“手上。没事。现挖子弹呢。”
“局部麻醉?”
“嗯。”
“伤到骨头没?”
“小手臂得打石膏。”
“照理说你应该才到保护站,怎么搞的?”程迦一句话问到点子上。
彭野抿唇,没法跟她说他被黑狐悬赏了,“不巧,在路上遇着万哥。上次伤了他手,怀恨在心。”
“抓到没?”
“跑了。”
程迦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问:“要我过来看你吗?”
“不用。”彭野笑了笑,“小伤。”又转移话题,“最近忙吗?”
“嗯,工作需要去趟西伯利亚。”
“什么时候动身?”
“明后天。”
彭野又道:“好好忙自己的,我这儿没问题。”
“嗯。”行将挂电话了,程迦说,“彭野。”
“嗯?”
“你得好好的。”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化下去。
“彭野,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彭野不经意深吸了一口气。她语气不重,却有股子温暖蓬勃的力量在拉他。
他说:“好。”
手术完毕,医生叮嘱了一些必要事项,又开了些药。伤不算轻,但对彭野来说不值一提。彭野手上挂着绷带石膏出来,胡杨在走廊里候着。见他出来,上前唤一声:“七哥。”
“那两人交代没?”
“都说了。现在被郑队长手下的警察押走了。”胡杨说完,看着彭野绑着石膏的手臂,“伤到骨头了?”
“说正事。”彭野神色沉定,转身往楼下走。还得赶回保护站去。
胡杨跟上,“黑狐重新召集旧部包括万哥那一帮人,入老本行了。还和以前一样,盗猎,向其他团伙贩卖枪支弹药,帮他们卖羊皮,收差价。”
“嗯。”彭野笑了笑,微冷,“和我料想的一样。”
“七哥,他放下话要你的人命。无人区一堆人都盯紧了你。”
“我的命不是谁想要就要得起的。”彭野冷笑一声,“他得比我更有本事。”
胡杨默了半刻,少见地笑了,“七哥,无人区里没人比你更有本事。”
“有,很多。但——”彭野脚步微顿,拍他肩膀,“比我有本事的,都在我的阵营里。”
胡杨胸口一热。
他和彭野一样,一贯冷静沉稳,可这番话毫无预兆在他胸腔里燃了把火。
孤苦路上,有战友同行。
彭野拿出手机给老郑打电话,问起上次和他提的事。
老郑说:“我记着呢。一有确切的消息就告诉你。”
走出医院大门,彭野摸出烟点燃,眯了眯眼,问:“你车在哪儿?”
胡杨指一下,彭野往那儿走,“黑狐要抓,得配合老郑一起,让十六去协调联络。说起来,手头还有件重要的事。”
“南非那个考察?”
“对。现场法证小组得尽快实地用到可可西里来。以后干什么也都有个证据。”彭野手搭在车窗上,掸了掸烟灰。
“好。”胡杨说,“因为程迦那摄影展引起的社会反响,上边对我们支持大了很多。虽然咱们这儿是民间组织,但也打算给配专业人员过来。”
听到程迦的名字,彭野神色松缓了半点。
胡杨瞧见了,上了车,问:“七哥,等抓到黑狐了,你去哪儿?”
彭野吐出一口青白的烟雾,沉默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程迦和彭野忙于工作,没有见面,电话短信都少得可怜。
无人区这边,彭野偶尔想给程迦发几条短信,也得看信号好不好。
程迦则在西伯利亚拍片。两人在忙碌的间隙偶尔说一句话,发一条短信,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好些天后,程迦才意识到她不需要酒精也可以入睡,不需要刺激也可以精神清醒,她过得平静而平和。
十月中旬,程迦从西伯利亚回来,忙着处理工作。她在西伯利亚遇着一个在北冰洋从事鲸鱼保护的船长,程迦萌生了拍摄纪录片的想法,打算在上海休整一段时间后去北极。
但周末,程迦接到在知名报社工作的朋友的电话,他们要派一个记者跟踪采访保护站巡查队,问程迦有没有兴趣参与同行,给他们拍摄新闻图片。
与她现有的工作不冲突,程迦同意了。
随后,她收到报社记者薛非发来的自我介绍和行程单。为期十五天,出发日期在三天后。
程迦算算,自上次分别,与彭野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上一条短信和电话居然是一星期前。程迦心无芥蒂,拿起手机准备给彭野打电话,可这时彭野的电话就来了。
这奇异的心灵感应。程迦愣了愣,接起,“喂?”
她这头安静,他那头像在集市。
彭野没立即说话,手捂着听筒,十六他们在一旁逗笑,彭野一声轻斥:“滚滚滚。”
程迦:“……”
彭野走到一边,远离噪声了,说:“喂?”
程迦在吧台边倒水,问:“你们在哪儿呢?”
彭野说:“风南镇。”
程迦顿了顿,不由就轻轻哼笑了一声。
他自然明了这笑意,声音低下去,笑道:“你不是已经摸回去了?”
程迦过了这茬儿,问:“怎么跑那儿去了?”
“顺道过来看看。”
正说着,程迦听到那头阿槐的声音:“你们进来呀。”
程迦有意无意地问:“顺道去看四哥吗?”
彭野头皮发麻:“……”
程迦凉笑一声,说正事:“你听过莱斯·沃森号护鲸船吗?”
彭野微愣,“听过。”
程迦说:“我在西伯利亚见过那艘船的船长。我打算过段时间去他船上拍鲸鱼保护的纪录片。”
“挺好。”彭野说。
程迦问:“以前石头说,你喜欢海洋?”
彭野低头,摸着鼻子微笑,“嗯。”
“我拍好了拿回来给你看。”
“好。”彭野含笑。
程迦说着,却冷不丁换了个话题,问:“我们多少天没见面了?”
彭野道:“三十五天。”
“……”电话两头都安静了,悄然笑着。
程迦又说:“有个记者要去跟踪采访,你知道这事吗?”
“嗯。三天后。”
“他让我和他一起来。”
“你来吗?”
“嗯。”
“三天后?”
程迦想了想,却说:“现在。”
彭野自然就加了句:“多穿衣服,这边降温挺快。”
放下电话,他不经意地笑了笑,转身走进阿槐店里。
这次特意绕来风南镇,是因为阿槐发现了黑狐的踪迹。十六他们打听到,黑狐三天前来风南镇落脚,找过阿槐曾经的一个小姐妹。
彭野问到那小姐妹的住处后,给老郑发了条短信提醒他派人盯着。
说到黑狐的悬赏,阿槐道:“你们得好好看着野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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