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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麦朵姑娘

回地往外走,他上前追,追到门廊,还没抓住她,她突然自己回头,冷定地问他:“黑狐铁了心要杀你。这个事实有那么难告诉我吗?”

“程迦——”彭野双手掌心向前,朝她走一步,是想安抚的姿势,但他也并非绝对冷静,“这是我的工作。我不想你担心……”

“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但你不能瞒着我——”她冷冷地看着他,眼睛像刀子,“你得给我说清楚。你得让我知道那危险有多大,是什么时候。你不能让我这回回了上海,下回我满心欢喜再来找你,你的人就不在了。”

彭野张了张口,终究默然。

程迦说:“说话。”

彭野低声却用力地说:“我不想一次次提醒你,让你担惊受怕。”

程迦道:“那就是让我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这话像一棍子打在彭野头上。

其实,他早就考虑抓住黑狐后他的去路。

自长江源回来,他更谨慎警惕,更惜命。他这条命上拴着两个人,他不能接受自己出意外把她一人扔在世上。他担心她再度陷入病态,焦躁抑郁,自虐自杀。

他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可不论她多坚强,他都想护着她,恨不得拿个玻璃罩把她罩起来。他把一切危险对她隐瞒,想等尘埃落定再将成果与她分享。

想起自己劝四哥不干了时的心态,不过是担心四哥出意外了那对母子的境地。

可谁来担心他的程迦?

他又凭什么拖着她陷入这样的境地?

偏偏这最后一战,现实的残酷,两难的困苦,他不可改变,甚至不能纾解半分。而她的紧张更是唤醒他心底那一丝对危险的不确定。

这些天,他尽全力布局;可在她的目光下,他的隐忧和紧张,无处遁形。

“你不能这样,彭野。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的心思,我需要知道事实。这份工作多危险,你以为我没有觉悟吗?”

程迦突然抓住他手腕,唰地拉开袖子,两道深深的伤疤。

她脸色微变,“上次遇上万哥,是黑狐派去的。”

彭野无法反驳。

程迦抬头望着他,“你撒谎。”

彭野拳头握紧,紧到手心出汗,又渐渐地松开,“我尽力了,可凡事都有意外。程迦,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女人。可如果我出了事,以后你——”

“你再敢往下说一个字!”

彭野缄口。

“你说过,程迦这个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谁,我都不会放手。”程迦迎着他微愕的目光,点了点头,“是。我结账时听到了。彭野,你这话还算数吗?”

彭野盯紧了她,“算数。”

“因为你这话,我愿意给你生孩子。”

“我愿意的,彭野。”程迦声音不大,“你知道,我愿意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她嘴唇颤了颤,低声说,“彭野,你别太欺负人。”

彭野心狠狠一刺,握紧她肩膀像要把她捏碎,“程迦,我——”

他咬牙,压抑在心头的一切不知如何宣泄。

“彭野,你听好。”她目光笔直,似乎要看进他灵魂深处,“我程迦既然认定你,你生就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

程迦用力看他,隐忍着什么要迸发,却没有,只有那双眼带着惨烈的坚持与决绝。

“你就是死了,那也是我的命。我担得起!”

狭窄的门廊内,彭野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箍紧。

那让人窒息的拥抱里,他全身的力量涌进她身体,牢固,坚定,无欲,她蓦地感到熟悉的安全与宁静。

“程迦——”他埋首在她脖颈间,面颊贴紧她柔软的身躯,“程迦——”

可这一刻,任何话都不必要了。

“彭野,我们拿了相机,从小镇回保护站的路上,你跟我说过一句话。”

那一路他们说的话不多,却也不少。她此刻一提,他就知道是那句。他笑了笑,“是。活着的年纪,在哪儿都是好的。”

他这软肋,给了他无尽的力量啊。

天没亮,程迦就醒了。身边的男人沉睡着,睡颜带着不会轻易示人的柔弱。

程迦缓慢下床,穿好衣裳出门。

天还黑,街上没人,清冷的雾气在路灯光下萦绕。

程迦敞着风衣,似乎没察觉冷,一条路走到底到了镇子中心,她很容易找到了阿槐的店,紫色门牌上印着“阿槐”两个字,拉着卷闸门。

程迦上前拍了几下,闸门哗哗作响,声不大,但在空寂昏暗的街道上分外清晰。很快,楼上传来阿槐警惕的声音:“谁啊?”

程迦抬头,说:“阿槐。”

二楼窗子拉开,阿槐低头看,愣了愣,马上脑袋缩回去。她下楼开了卷闸门,没头没脑地看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迦进门,“昨天。”

阿槐更加不解,懵懂的,“昨天你不是在上海吗?”

程迦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她忽觉不对,赶紧道:“我见过野哥,但大家一起来的。他也是问线索的事,没问别的。”

程迦不是那意思,但也没心思解释。

阿槐望一眼还灰暗的天,把卷闸门拉下去。

程迦走到柜台后边拉了把椅子出来,靠着椅背自顾自点了根烟开始抽,也不讲话。

阿槐立在一旁反倒像个客人般拘谨,觉着她这架势像是来审问的。阿槐瞅她一会儿,她脸色很白,比上次见面还要白。

程迦眼神凉淡地看过来,阿槐一蒙,也不知是该继续看还是挪开眼睛。

程迦淡淡地挪开,扫一眼她的店子,收拾得干净整齐,衣服不高档,却也不俗气。

“生意好吗?”她随口问。

“换季,买衣服的多。”

“好样的。”程迦点了点头。

阿槐想想,小跑去里间,没一会儿端了杯热牛奶出来,程迦盯着看了一秒钟,举目看她。

阿槐轻声说:“就这么抽烟不好。要不,我给你做早饭吃?”

程迦没答,忽问:“你知道他喜欢吃红烧牛尾吗?”

阿槐抿抿唇,“我以前问过四哥。”

“你给他做过?”

“嗯。”

“他说好吃吗?”

“……嗯。”

程迦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那天,她该给他做顿饭。他在她家的那天,但她不会,也没来得及学。

烟头明灭,她终究回神,换了阿槐熟悉的淡漠面孔,问:“黑狐说了些什么?”彭野和何峥那通电话,她只听了个大概,没有细节。

阿槐小声说:“野哥还有四哥交代不能讲给别人听。”

程迦冷定地看她,“我不是别人。”

阿槐咬唇片刻还是讲了,无非是黑狐和他有多大仇恨,收尾时说:“黑狐说,谁杀了他,给三万……”

她声音越来越小,因面前女人苍白的面孔凝住,冷气越来越重。

“三万——”程迦忽然笑了笑,说,“三万。”

她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的烟蒂摁进烟灰缸。阿槐心惊胆战,眼瞅着她能把玻璃摁碎了。

“凭什么?!”

阿槐脊背发怵,好一会儿了,她的手渐松,表情也恢复冷漠,摸出烟盒再抽出一支点燃,低声说:“以前不珍惜,到跟前了才觉着,命比什么都重要。”

阿槐心恸,上前一步,“那就劝他走啊。你劝他肯定听。”

“他生,而有所求。”程迦声音不大,“丢了责任和使命,他就不是彭野。”

阿槐也冷静下来,“对的。二哥的命摆在那儿。”

程迦抬眼,“二哥?”

“那时野哥才二十几岁,黑狐朝他开枪,是二哥去挡的……”

程迦若有所思,忽而淡淡一笑,“一直就是个有情有义的。”

话没落,突然听到外边一声喊:“程迦!”

程迦一愣,和阿槐对视,竟有些茫然。

那喊声从远方袭来,穿透昏暗无人的街道,势如破竹,带着惶恼,又一声:“程迦!”

程迦从迷惑中惊醒,眼睛清亮,大步走去哗地拉开卷闸门,孩子一样明亮地回应:“哎!”

沉睡的街道被吵醒,黑暗的窗子三三两两开了灯。

程迦看见远方跑来的彭野,大喊:“我在这儿!”

她回头看阿槐,整张脸像她身后被点亮光芒的窗子,水眸如星,说:“我走了。”

阿槐微笑地点头。

程迦往前一步又回头,“有时候我觉得,就算明天他不在了,上天也待我太温柔。”

她转头朝向彭野,阿槐怔愣许久,她并不理解程迦的话,可连她也心动。因为那一瞬,她在程迦眼底看见了无畏和守护。她没想过女人也可以成为男人的守护者。

原来,因被爱而爱,因被守护而守护。

彭野迎面奔跑到她跟前站定,微喘着气,黑色的眼睛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他人已平静,说:“我醒来时发现你不见了。”

程迦说:“我带了手机。”

彭野一愣,道:“一时没想到。”

她盯着他看一会儿,忽然抬手抚摸他高挺的眉弓,说:“跑出汗了。”

他笑笑,“权当晨跑。”说完朝她伸手。

她把手交过去,问:“那散步回去。”

“嗯。”他握紧她,往回走,说,“程迦。”

“嗯?”

“我暂时没钱买戒指了。”

“我知道。”

“我必须得解决黑狐。”

“我知道。”

“你再等等。”

三句话,程迦听出了端倪。她微微抿唇,并没有把这些话拿上台面讲。

她说:“我知道。”

说完了,她却又冷淡地嘲讽他:“你倒是敢说。”

彭野看她一眼,笑笑,“你在上海会遇到很多男人,他们能给你很多东西,你会发现我能给的比有些人少。但他们能给的,都是你已经拥有的。我能给的却是你不可或缺的。你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别想脱手。”

程迦斜眼瞧他一下,半刻,还是说:“不少了。”

你给了一个世界,给了你的所有。

彭野低头看她,“像梦话。”

程迦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走到路上,程迦瞧出他神色微微严肃。她想起昨晚的争执,想起他刚才的“等等我”,她知道他在做抉择,便说:“彭野。”

“嗯?”他在想心事,往前走着。

“《孙子兵法》里有一句话,”程迦说,这话叫彭野扭头看她,“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彭野接过。

两人相视。他愣了一愣,又释然笑了。

日出未到,天色渐明。某一刻,路灯熄灭。

在暧昧的晨曦里,两人回到住处。

因为得赶路,大伙儿都早起了,迅速收拾了东西出门。

石头照例去集市上买菜,与人讨价还价。

早市上的人三三两两。

过会儿要见麦朵,尼玛紧张得很,手里握着个小纸包,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纸张皱巴巴的。

程迦吸着烟,淡淡皱着眉提醒:“那纸都快给你揉碎了。”

尼玛赶紧换只手,在衣服上搓搓手心的汗。

路过一个卖牛角梳的摊子,尼玛停住脚步,回头问程迦:“姐,好看不?”

程迦瞟一眼,点点头。

尼玛蹲下,挑了个最精致也最贵的,让人拿纸包好了,揣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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